学人观察 | 李石：幸运的背后：悲天悯人
政治学人
学术观察
学人简介
李石，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政治学系副教授。意大利罗马LUISS大学获政治学哲学博士，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后。代表性专著为《积极自由的悖论》，在政治哲学、伦理学领域学术成果丰富。
翻开我的履历，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我是个幸运的人。尤其是在学业上，自从中考之后，我就似乎没有经历过决定命运的考试。保送上大学、保送硕士生，申请博士留学、申请博士后工作……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基本没耽搁。然而，就像观赏绚丽惊险的花样滑冰的观众们看不到运动员在练习时会摔倒多少次，会付出怎样痛彻心扉伤痛一样，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在这些幸运的背后都是什么。是明智的选择、是汗水、是坚持、是无奈、甚至是悲天悯人，这一切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那是我在清华化学系本科学习的第三年。那时，我已经被人文科学深深吸引，打定主意要转到人文科学继续深造。清华当时的推研政策是很宽松的，只要学生符合推研资格，就可以到任何一个自己感兴趣的专业面试，如果通过专业面试，即可进入该专业学习。我当时打算到哲学系参加面试，但前提条件是，我必须具备推研资格，而其中最基本的一项就是不能有期末考试不及格的科目。
按理说，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很难达到的要求，我当时在班里学习成绩排在前10名，各科成绩基本都在七八十分以上。但是，大三第一学期的线性代数却让我非常头疼。一方面，平时参加人文活动太多，另一方面，线性代数的作业也没有怎么做，快到考试了也没有打破自己的生活规律挑灯夜战，还是天天熄灯时间就上床睡觉。线性代数考完之后，我感觉自己可能会不及格，连续好几天心情都非常沉重。一想到，如果这门课不及格，就会影响到推研，并最终使我失去由理转文、实现哲学梦想的机会……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也曾想着要找老师说说情，但又苦于没有联系方法，脸皮也不够厚、不好意思去找老师。
考试之后没几天的一个中午，我裹着羽绒服，心情沉重地去宿舍门口的7食堂打饭，快到寒假了，北京的冬天很冷。没想到，一进到食堂，我就看见教线性代数的老师正牵着他老伴、拿着饭盒准备打饭。我心想，这真是天助我也！立马就想奔到老师面前，嘘寒问暖，鞍前马后帮忙打饭找座，然而再顺便提及自己的考试情况。然而，就在我走过去的时候，我却迟疑了：老师年纪很大了，头上顶着稀疏的白发，颤颤巍巍地拉着老伴，在人流涌动的食堂里，显得有些困惑和迷茫。我站在远处观察，老师此时好像刚刚搞清楚食堂打饭的程序，带着老伴选了几个菜，刷了卡，准备找地方坐下。我开始觉得，如果此时自己过去打扰这两位刚刚在闹哄哄的食堂里找到一张干净的饭桌，准备坐下来吃一口清净饭的老人，实在是太不人道了，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况且还要向老师求情，改分数……我越发觉得自己是个龌龊小人。我甚至对这两位老人生出了些许怜悯，对自己原本想做的事厌恶至极。
我打了饭，找了一个座位坐下，远远地看着两位老人相互关照着吃饭。那两个因衰老而不再挺拔的身躯，像两个弱小的动物，在陌生的丛林里，小心地相互保护着。我默默地注视着两位老人吃完饭，直到他们颤颤巍巍的背影穿过7食堂的门帘，留在我的脑海里。那一刻，我几乎要哭了，不知道是为我自己，还是为了什么。
那天之后，我不再想着线性代数考试、保研、机会、前途……这些让人发狂的事，只是按部就班地去图书馆看我喜欢的萨特和尼采，静静地等着分数的到来。几天之后，我紧张地到机房查分，线性代数：61分！看到这个分数，我快要叫出声来。我立刻奔出机房，狂喜地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乱逛，然后又去买糖葫芦吃。
吃着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我想起几天前7食堂两位老人颤颤巍巍的背影。我在心里默默地和他们握手。我相信，我那天的悲悯之心，一定传递到了两位老人的心里。
在做了多年的老师之后，我终于明白，其实，老师同样也会悲悯学生，这样的悲悯，原来是老师和学生都有的。
责任编辑：陈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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